译后感

 昨天晚上，恰好是克强总理火化的这一天完成了此书主体部份的初稿。晚上睡觉时是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但是睡得非常开怀。终于完成了自己许诺过的事情，耗时几乎两年，但足以慰藉平生。2021年12月31日在自己亲手出资搭建的蒙古包中收到口头驱逐令的当时，我立刻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此书的翻译，不能再拖。这一生中，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最美好的记忆，许多都是在最困难也同时是受到故土新邦诸多贤哲、师友、亲人的关心和保护之下度过和完成的。篇幅有限，都写下来名单太长了，无论高峰还是险谷，汪洋大海还是湍湍激流，他们在我的心目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人性的光辉，的确是我能够坚持走到今天完成此书翻译的不可或缺的动力和助缘。

此书最大的受益者是我本人，所以我要把它翻译出来。这可能要从头说起。我从小学时就喜欢看科学杂志，尤其是天文学。非常幸运，我小学就是柳州市体委航模队的小队员。84年哈雷彗星热我的物理老师借我了一台100mm口径的天文望远镜。85年时，我和同学自费去柳州市科委学了Basic语言。1986年我高一时，在省重点高中课业的压力之下，突发对“人为何会有思考和理解问题的能力”提出质疑，引发内在精神危机的蔓延和剧烈的焦虑性头疼。当时这个问题超出了一个少年能够理解生命和世界的局限，但我依着依稀的医学知识找到了当时广西唯一的一位开办心理咨询的教授和中医寻求帮助。自己也大量购买当时进入国内的西方实用心理学丛书作为自己的辅导读物。同时也自觉不自觉地以开发记忆力为目的练习腹式呼吸。高中后半段基本上都是让自己集中在高强度的解题训练中度过，以追求成功和美好的人生理想为由，强迫自己放下那些奇怪的想法，所以最终我以能够任意选择国内任何一所大学、任何一种专业的成绩通过了89年高考。

这里值得提一下的是，自己在88年一次小手术中的离体经验。在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麻醉师往我体内注射了另外一针麻醉剂，于是我发现自己在没有边际的暗红色空间中往下坠落，可是自己又没有身体，甚至眼睛鼻子都没有。我突然担心自己回不去了，但心境很快就平复下来，觉得自己在一些想象中的无形的隧道中漂移，最后上升到一个猜测中象是太阳的面前，微风拂面，心情很安静，此时一个声音问我：“你懂了吗？” 接下来就像是整个宇宙都在无边的狂喜中爆炸了，当时我高呼：“我懂了！” 仿佛所有星辰的生灭过程，相对论我都懂了，心想：“世上所有的人，哪怕能够体会到我现在体会到的快乐的万分之一，都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可是我也同时检验了一下我自己，发现那只是一种感觉，要说自己懂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一切都在电石火光的一瞬间发生，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回到身体中来了。当时只当它是一个离奇的经验，对任何人都没提。但后来，我意识到，它埋下了改变我以后人生轨迹的炸弹，它以这样的方式开启了我未来对宗教强烈的好奇心。

但在北航的志得意满没有持续多久。

我天性是个好玩儿的人，虽然我对宇宙充满好奇，对飞行的梦想有着强烈的渴望，但是我又对未来的科研工作有点本能的担忧和排斥，我更喜欢的是快乐飞行的感觉，高考成功一半是被担心自己内心这么不稳定，可能会考不过的恐惧感逼着，才拼命学习无意中考好的（当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懂得用腹式呼吸来稳定自己的心态和学习效率了）。面对新的学习压力，我必须调整好心态，再次冲锋。当时面临的困难来自几方面：

一，高等数学的微积分中无限的概念。导数是一个用极限来定义的量，对无穷小量的叠加就是积分，但当时就是不能理解导数推导过程中的无穷小量怎么能够舍去不计呢？舍去了答案就不精确了啊！（我是不是有点对精确性有洁癖？）我后来告知我年级的辅导员说我要主动退学时，对他解释退学的理由时说我怀疑微积分是错的，我的辅导员愣了一会儿，说不是我吹捧你，你智商太高，以后把你的想法写书吧。当然他也不懂得我讨厌作文，其实是害怕写作文，哪里想到会去写什么书呢。可他和我当时也没想到我20年后到美国读应用数学硕士的时候，才严格地搞清楚了微积分是对的，我的智商并不高！问题其实是理工科院校不需要解释得这么严密，懂得套公式用就够了，这人生绕的……

二，学以致用的问题。当时我不顾高中校长和老师的劝说，他们劝我改专业，去北航可惜了。可是我最后一刻没能抵御理想的诱惑坚持选了飞行器设计专业，搞飞机，宇宙飞船。在北京的校园里我深思我未来努力的成果时发现，这个世界尖端科技首先是用于军事目的的。我没法控制这个技术的用途，这是一个不能说是迟到的认知，而是仔细认真思考后发现的糟心事儿。那就意味着我再也无法全力以赴拼命认真地对待这个专业了，我得找一个无害的、好的动力支撑我学习。其实我的大学同学同乡得知我退学时，着急地冲到我的床边，难过地抓住我的被子劝我不要退，大家都在混，拿掉文凭再说，他是对的，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先斩后奏，已经退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还有更深层的困境。

三，人生意义。当我试图在寻找更高的人生目标和学习理由时，本来以为那不过是高中经验的复制就行了，订一个好的目标，勾画一个美好的未来的蓝图，象给驴子前面吊一根胡萝卜就行了。但是我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无限推广的思维过程，无限的时空中任何目标的设定之后还可以问无穷多个“为什么”，哪怕你飞到银河系的边缘。而且，你会碰到死亡的边界。如果唯物主义是对的，死后什么都没有，那人生何苦认真努力呢？有人可能会说，那也得好好活着啊，不，你想的和我不一样，我想到的是，如果人生死后什么都没有，那最好的活着的方式，最经济的方式就是去骗，去暴力，那是最快的。可是我的直觉说那不行。我迫切地想给自己一个结实的答案好让自己能够定下心来，结果某晚上在校园里，在耳机中一片谭咏麟的歌声中，三个问题接连蹦进我的脑海：“人为什么活着？”，要知道这一点，我就得知道我在宇宙中是什么位置，那“宇宙又为何存在？” 糟糕，宇宙无边无际，它是什么我都搞不清楚，它为什么存在我怎么知道？但如果我不知道宇宙为何存在，那我自己为何存在也就不可能知道了，这还没完，第三个问题又出来了，“既然这个世界有善，那为何还有恶呢？”这么大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搞清楚？我都快要崩溃了，我心里抗拒地喊道：我不想成为什么哲学家，我不愿想这些事，但另一个更无形的直觉告诉自己，我不能疯，我必须搞清楚。但是答案在哪里啊？我都有点全身颤抖，落入到一种更为深广的虚无之中去了，本来想了断这个答案，却发现问题变得更大了。失去人生动力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像短线的风筝在宇宙中漂泊一样，如果生命永恒，那这样的航程就像是旅游度假，可是如何生命是会死的，飞到天边又有何意义？我知道我的人生没有了回头路，回不去了。没人理解你，包括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要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不仅仅是一堆问题，而且我的心就像起火一样，五内俱焚。半年前从29楼纵身跳下的孔雀舞舞蹈家王迪恐怕就是受不了这种可怕的虚无感而走的吧。

四，后现代主义思想的影响。在寻找人生意义答案的过程中，我旷课去读一切我能够找到的书来读，其中包括弗洛伊德，容格，马斯洛的心理学书籍，其中讲到了高峰体验和高原体验，这些都让我联想到了高中手术中的神秘经验。还有许多对现代科学提出批评的后现代主义思想的书籍，说人类的科技破坏大自然，造成环境污染，战争和人性的异化（alienation)，当时真的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反正就是不好的意思吧，而这个词的意思在此书中才清楚地揭示出来（有兴趣的请细读，小小地卖个关子）。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日本禅宗大师铃木大拙的禅宗书籍，其中有一句大意是：阻止我们开悟最大的因素就是我们的理智和肉欲。当时天真年少急病乱投医的我，读了这些现在才知道它们都是西方浪漫主义思想流到中国大陆的作品，难以消化它们对我的影响，于是对我们人类最宝贵的理智和科学理性精神都产生了怀疑，所以，哪怕当时想混完大学四年，又不甘心学这些可能是错误的东西，所以心情是非常困惑、难受和矛盾的。我想北大数学系的柳智宇退学的原因和我可能差不多吧。

五，宗教气功的影响。当时80年代末90年代中国大陆掀起了狂热的气功潮。在北航和其他大学院校中都有大大小小的气功报告会和团体。我也是好奇开始练习的，结果也体会到了一些过去课本中认为不可能出现的现象。这就是从实践中证明了唯物主义、甚至科学的狭隘性，也让一个年轻人一头扎入了宗教之中寻找那终极的答案。这些与后现代主义思想（本书所重点论述的浪漫主义流传衍变而来）合流起来，将人推向东西方思想普遍存在的反理性甚至反智主义的泥淖之中。而这些恰恰是一个人迈向寻找真正内心幸福最宝贵的资源，诚然，很多人认为精神世界许多现象只是感觉而已，不可能适用于理性原则。但本人最终从坦尼萨罗尊者那儿所学到佛法理论和实践的经验却是，一个人内心善巧的动机和行为和内在所感觉到的快乐是有因果函数关系的，并且可以发展成内在的自循环结构，也可以和外在的大自然不同的能量形式契合接通形成循环增上的闭环，成为我们良好的内心资源，虽然这还不是人生最彻底的意义所在，但足以成为人们内心一个强大美好的支撑和甘泉。这也是本书的原作者独具一格的禅修理论和数学分形模型，我也认为，用数学的无限重复计算逼近真实解的思想和循环反馈函数的工具来解释和逼近并最终突破工具本身达到涅槃，这将是给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

篇幅有限，我不能再在此文中提本人在宗教经历方面的得失，本人也没有坦尊那么恢弘深厚的文字功底和细腻入微的表达能力，仅仅出于感恩之情和看到此书的重要，甚至惊觉有人想阻止我翻译此书，我才勉为其难，尽快将本书完成。假如当年北航的我看到有这样一本书，那他一定不会再走后来那么多的弯路，不必吃那么多不必要的苦在寻找的途中，而是直接付诸实践，摘取幸福甘泉的果实。

如果您对这本书的篇幅望而生畏，请记住一点，真理是简单的，幸福是简单的，但是寻找的过程是极其艰难的，而彻底明白它，不和其它支流岔道混同起来是不容易的，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文字加以区分。感谢坦尊，在翻译的过程中，我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了法的尊贵和稀有，更加从过去禅宗的所谓“不立文字”的高调中解脱出来，看到文字这个工具的威力和美，当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佛陀讲的“思想的荒野”的可怕。也为那些过去的浪漫主义先行者们的某些精彩思想而拍案叫好，也为他们过于浪漫的观念而惋惜，为象荷尔德林那样为探索真理而精神脆断的人们感到哀伤和同情。“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

之所以大篇幅地回顾自己的经历，是为了说明，那绝不是在谈我个人的经历，而可能是许多改革开放以来，甚至五四运动以来我们华人的知识分子在接触到西方文化与本土文化中普遍共通的思想困境和思想岔路的一个小版本，今年回国半年期间，对谈之中，发现发小的女儿竟然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人生意义问题因而焦虑休学，而象她这样的孩子，不知还有多少，不禁当场黯然泪下。当今东西方社会都面临的高比例的精神焦虑问题原因层次很多，其中一个最深刻的原因就是我们在面临新时代的科学宇宙发现和社会政治经济变革中，难以消化这海量的知识和认知的挑战造成的。解决的方案恰好佛陀在2600年前都准备好了，可也是被埋没在2600年积淀的历史尘埃之中。

最后，希望大家记住，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就是基本可及的道德底线和对生命的呼吸技巧精益求精的千锤百炼，直到出类拔萃地掌握它为止。它让我们享受生命的甘泉，它的甜美既是即刻的，也是长远的，无论您是想减压，提高工作效率，还是大胆地追求更大的目标——生死的解脱。

译者：左晓军

 2023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