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形状》中译缘起

2008年，当我刚来美国洛杉矶留学时，在某次佛法讲座中听到“安般念禅修和生物的循环反馈原理有关”这个说法的。当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过程：1，呼吸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有乐受的，呼吸应该有提升心情品质的作用，换句话说，呼吸对心情有一个「正向」的「输入作用」。2，我们的心情也会影响到我们体会观察到的“外境”的印象，我想起杜甫诗中的两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就是说，我们伤感的时候，看到花瓣上的露珠就好像看到花在流泪一样；我们和家人爱人生离死别的时候，看到鸟儿成双成对就会刺激我们。在没有心情的渲染的情况下，花只是花，鸟儿就是鸟儿。也就是说，心情对“外境”也有一种「输出」的影响作用。那么如果经过呼吸提升之后的心情，折回头「反馈」回去观察体会呼吸的时候，那个呼吸的喜乐感会不会被正向地渲染，变得更加喜乐，哪怕只有一点点提升呢？那么假如，在禅坐中，在稳定高度的注意力培养下，让这个「反馈」多次，甚至接近无限地「循环反馈」下去，是不是就有放大、甚至指数增长的效果，产生爆炸性的狂喜？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法喜」，「禅悦」的原理呢？

于是，2009年我准备入读加州州立大学应用数学研究生前，参加了一次十天的禅修，去实验这个禅修的「循环反馈原理」，我的结论是“Yes”。

后来我渐渐得知，「禅修的循环反馈原理」这个词的源头来自坦尼沙罗尊者（Thanssaro Bhikku)，也称阿姜杰夫（Ajaan Geoff)，是森林传承圣地亚哥慈林寺住持。同时，我在上Mathlab编程课的时候，第一次亲手采用短短几行代码就画出了著名的分形图形 Logistic Map(见下图）。大受震撼！而且复杂的海岸线的问题以及边长是无限，但是面积却有限的「科赫雪花曲线」也让我直觉上觉得这和禅修中注意力越来越细腻时产生的狂喜的经验是相关的。因为分形图形的产生和「自循环反馈函数」的无穷迭代运算直接相关。大概是2013年左右，我在访问慈林寺的时候向坦尊提出了我认为佛法禅修的原理直觉上是可以用混沌理论（Chaos Theory）来解释的设想。坦尊起身回到佛堂，拿出两本书递给我，他翻开薄一点的那本，指着其中一篇文章《Samsara devided by Zero》（《轮回除以零》）说：“This is the short version.”（这是短的解释版本）。又递给我这本《The Shape of Suffering》（《苦的形状》）说：“This is the long one.”（这是长篇的解释）。回来读了之后，心里就有了一个愿望，有一天，我能够把它们翻译成中文就好了。11年过去了，于是有了今天这本书的初稿。

回忆1990年代初，我们接触国内佛教开始时，市面上的佛教解释「缘起」的方法都是——事物都是由外部条件制约或者内部各个部分共同组成的，所以没实体或者实质，是无自性的，是没有自我的，所以叫「缘起性空」的；但是另一派佛教却强调事物仍然具有生生不息的现象，所以又把「缘起」的拆解过程掉过头来，以「空性」作为本体，催生出万有的「缘起」现象，叫做「性空缘起」。后来我才得知这种历史上的「空有之争」远在佛教传人汉地之前，甚至大乘佛教在印度兴起之前，部派时期以觉音比丘的《清净道论》为修行圭臬时，就已经有了。而更遥远的证据在于，在巴利文经典中就有佛陀对那些以为佛陀教的是「无我」的僧人的批评。

这种将事物分解为部分分析再组合起来得出新结论的方法，当时的起源是希腊，后来希腊的文明影响到了印度，也自然带入了人们对佛法的认知中，这种方法论在物质世界的探索中，尤其是近现代以来，无疑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是这种“因为事物都是有部分组成的，所以就只有名字而没有实体”的思想其实是一种「唯名论」，与唯物主义的「原子论」还是有所不同的，因为唯物主义也没有因为物质由更小单位组成的，而提出物质世界不存在，只有名相的结论。

令一个明显却不易察觉的事实是，佛法的「缘起」链条中，所有的「支」都是生命内在的活动，而不是指物质世界的组成，唯一好像提到的物质身体「名声」中的「色」，严格来说也不是「色身」的物质，而是身体的活动。而在唯物论的宇宙观中，人类的行为，是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至于说你在宇宙中有无伤害他人，现在的量子理论中更加没有，未来的大统一场论中也是不会有这一变量任何的容身之处的。

所以，此书是坦尊将佛法历史的车轮从抽象的玄谈诡辨中拉回到极其实际和朴实的行动中的一本书，也是将佛法的修行原理与科学的控制论思想对接的一本书，因为控制论的数学基础也是矩阵的自循环反馈函数的迭代。

有趣也值得一提的是，坦尊在他的《佛教徒的浪漫主义思想》一书中提到：“「康德」和…都关注的是，要将人类对各个方面的「探究」（inquiry），从发出「探究」动作的人类的心理学角度来理解。换句话说，重点不在外部世界，而在于心灵作为某种主动性的原则，塑造着自身对内外世界的经验。” 也就是说，西方哲学也在两百多年前开始发现和探讨内心行为对境界形成的参与作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真善美」，也是内心「自由」可能性的显现。

最后，感谢我的父母亲人，太太以及诸位朋友的支持，有机会的时候，我再一一列出我所得到的那些帮助了。愿此书能让您领略2600年来尘封已久的真正的佛法。

2024年11月26日

左晓军

于加州大洛杉矶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