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和游戏

森林中的神通

讲者：坦尼沙罗尊者

译者：一意孤行

2024年5月20日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老师阿姜放时，从未听说过泰国森林传承，尽管我已经在泰国生活和工作了近两年。那是在 70 年代初，当时我所在的大学圈子尚未对这一传承有多少了解。

因此，我完全没料到会发生什么。在最初的三周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全新的现实中。一方面，我被阿姜放非凡的智慧和慈悲所吸引，尤其是他对泰国社会清晰的观察。仿佛我是在人类这个层面上与他直接沟通的，这超出了我的预期，因为我与泰国人接触时通常都隔着是泰国和西方价值观之间这道筛子的过滤来交流的。我越来越信任他，直到我确信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老师。

另一方面，我开始感觉到他和他的一些学生，无论是在家人还是出家人，都拥有神通。首先，他显然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并预期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尽管他从未谈论过自己的神通，但他的学生会说——而且他们其中至少有些人应该也有这种能力。

这可真有点让人找不到北。我读过巴利经典中关于神通的标准清单，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串字符：灵魂离体、意念致动、天耳通、透视、他心通、回忆前世（包括自己和他人的前世）、与宇宙其他层面的众生联系的能力，以及知道他人投生的地点和原因。这些事情与我自己关心的事情无关，所以我没有太留意。

可现在，我就和这些人住在一起，对他们来说，书中列出来的神通，还有其它的加在一起，都是理所当然的，是家常便饭。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回到阿姜放身边，学习时间更长时，我多次经验到森林传承中的人们使用神通的事情，这最终使我相信，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现在活在一个这些神通是真的现实当中。

正如我所说，一开始这让我感到不知该怎么好。我觉得自己有点活在探照灯之下，因为我和那些有神通的人住在一起，而我没神通，我非常羡慕他们这样的能力。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感觉到人们可以直接读我的心，远远地就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对自己的想法和行为非常谨慎，这全都是好事。

阿姜放说得很清楚，这些神通不值得去追求。如果你有这些能力，就不得不明智地使用它们，因为如果你处理不当，它们对你造成的伤害会大过好处。众所周知，如果你没有完全觉悟，神通就会带来神通的烦恼。如果你开始相信，你从这些神通的渠道中知道的事情是真的，你的贪、嗔或无明总有机会把这些信息搞乱，让你开始相信完全不真实的事情。如果你与他人分享你的错误知识，你也会误导他们。如果你为你的神通打广告，但后来它们又不灵了——这种情况是有的——你就会失去那些最初相信你的人的信任。你对他们信心的损害还可能蔓延开来，让他们看不起整个佛法。

在泰国的某些地区，人们普遍相信，如果你想拥有神通，就应该练习kasiṇa冥想，这是一种修定的方法，练习时，你要盯着烛光或彩色圆盘。但我遇到的那些尝试过这种方法的人要么失明，要么精神错乱。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森林阿姜们才力阻他们的学生不要采用这种方法。

他们一般的态度是，如果你有前世的业力来培养任何神通，当你修定时，这些神通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如果神通出现了，要学会明智而谨慎地使用它们。如果神通没有出现，也没关系，因为它们不是觉醒所必需的。同时，其他人拥有这些神通这一事实并不能证明他们已经觉醒。事实上，拥有这些神通的未觉醒者总是有让烦恼趁虚而入的危险，这样这些神通就会反噬他们，破坏他们的禅修。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所以，正如阿姜放告诉我的那样，没有必要对别人的财富感到兴奋。专心积攒你自己的财富吧。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越来越感觉到他使用自己神通时的正直和诚实。他从不宣扬自己有特殊的本事，所以从来没有暗示过他会利用自己的神通去影响他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他知道你在禅修时发生了什么，他会提起这个话题，好像是不经意的事情一样——但当他知道我知道他能读取我的心时，有时他的做法会更直接。例如，有一次，我在他住的地方山上打坐时，进入了一种强烈的类似出神的定境。我想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好事。但那天晚上我下来帮他打扫小屋时，他立即对我说：“别再那样打坐，好吗？”一句话就足以让我回到现实中。

通常，当我们一群人与他一起打坐时，如果打坐中出现了什么状况，他会立即针对性地说：“如果打坐中出现了这种情况，做这些这些。”这种事发生得太多太迅速，我们都习以为常了。但如果你当面提到他的神通力，他会瞪着你，然后谈话就到此为止。

我从他的一个学生那里得知，阿姜放刚出家时，曾跟随阿姜曼学习，有时候他专门打坐观察附近山上，看看那里有哪些天神住在那儿。他偶然向一位僧人同伴提到了他所看到的景象，当晚就遭到了阿姜曼的严厉斥责：你在禅修中看到的东西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如果你见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你去和你的老师讨论，这样他就能解决你如何放下它的问题，但不要向别人宣扬。想告诉别人的心不就是烦恼吗？如果你不注意，你骄傲的东西可能实际上是一种幻觉。

阿姜放本人告诉我，他从阿姜曼那里学到的重要一课是如何看待禅修过程中可能看到的景象和一些过来人的亲身教训（intuitive lessons）。假设你看到佛陀来教你佛法。问题不在于它是真的佛还是你想象出来的。问题在于他讲的佛法是否真实。要作出判断，你首先要将它与你所了解的佛法基本原则进行比较。如果它不符合这些原则，就放弃它——无论他告诉你的东西，或着这个佛陀看起来多么真实或令人印象深刻。如果它符合你所了解的佛法，就通过实践来检验它。只有当它能帮你提高修行中的「定」和「慧」时，你才应该接受它，当作是有价值的课程。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你也必须意识到，有些课程适合某些情况，而不适合其他情况。如果它不可以直接付诸实践，就把它当作与你正在做的事情无关的东西，把放一边去。正是懂了这个原则，阿姜曼和其他森林阿姜们才能够在森林中独自修行而不发疯。

那么这些力量有什么用呢？阿姜放有时会谈论他的主要老师阿姜李所施展的神通力，以及从他施展这些力量的过程中可以吸取的教训。正如阿姜李曾经说过的，「宿命通」有可能是危险的，因为你可能因为看到自己过去位高权重而感到自傲，或者看到自己过去出生在「三恶道」而感到沮丧。这些知识的最佳用途是引发一种感觉：一直一直不断重新出生没有意义。这有助于把这一次生命的问题摆在眼前，并培养出完全超越「重生」的愿望。

同时，会用这些力量的人有证据证明——至少是对他们自己而言——心灵拥有超越物质现实、独立于物质现实的力量。正如佛陀在《法句经》第一偈中所说，心先于一切经验「诸法以心为先导」。它不仅仅是物理过程的副作用。即使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心灵在塑造生命经验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神通只是将这一原则提升到更高的层次，有了画面感的效果而已。

在阿姜放讲阿姜李的神通故事时，我注意到一件事：尽管他心里把阿姜李放在最最尊重的位置上，但他讲的时候总是带点幽默。调侃之处要么在于阿姜李如何巧妙地运用神通，要么在于他的神通有时反而给自己惹上麻烦，哪怕他是本着至诚之心想去帮别人。这与经典中讲到神通和与天神相遇的故事时的幽默感一致，也符合阿姜放自己一天晚上的讲法：“我们修行的全部目的是心灵的纯净。其他一切都只是开开玩笑和游戏。”

但玩笑和游戏可以用在正经事上。我最喜欢的关于阿姜李的故事之一是，有一次他被邀请到曼谷的一座寺院教禅修。这座寺院的住持多年来一直是森林传承的死对头，给那些试图在他泰国辖区内修行的森林阿姜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但当住持病倒时，阿姜李去看望他，坐在他房间的一角打坐。显然住持感觉到了阿姜李身上散发出的力量，便问他：“你在做什么？” “给你一份宁静的礼物，”阿姜李回答道。“好，不管你在做什么，继续。这感觉很好。”

后来，住持的身体逐渐恢复，阿姜李教他打坐，住持最终改变了对森林传统的看法。因此，他邀请阿姜李也为寺院的僧人和居士们进行开示。

这个时期，曼谷的宗教权威几十年来接受的教育都是「涅槃」的时代已经结束。甚至修行「禅那」的大门都已关闭。僧侣们应该投身于公立学校的教学和推动社会福利项目。

寺院里的许多僧人都随大流，也这么想，所以他们批评阿姜李骗人，让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开发出禅那。那么阿姜李做了什么来改变他们的看法呢？

碰巧有一位老妇人，她的工作是清洁寺院里的厕所。闲暇时，她会去和阿姜李一起打坐，结果她有了「他心通」。她最先觉察到的是寺院僧侣的心。她惊讶地发现，僧侣们在想不该想的事情。于是她去向住持抱怨，说这个僧人在想这些事，那个僧人也在想那个事。住持了解这些僧人，觉得她说的可能是对的。于是他把僧侣们召集在一起，警告他们：“你们都要小心点。这些人能读懂你们的内脏。”

从此，批评的声音再也没有了，而森林阿姜们及其教法逐渐被泰国主流社会所接受，成为一种更为普遍趋势的开始。通往「禅那」和「涅槃」的道路重新向公众开放。

所以，如果你有神通，那你要这样运用它们：不宣扬，也不为了名声或权力。你以幽默的方式绕个弯来用，牢记佛陀的美德：智慧、慈悲和纯洁——「智慧」在于不要让神通增加你的烦恼，「慈悲」在于利用神通为自己和他人谋取真正的利益，「纯洁」在于暗中运用神通，不谋求自己的私利。你要这样来保护自己和周围人的安全。

如果你在修行中没有获得神通，别轻视它，但同时，也不要对那些拥有神通的人过于钦佩。相反，你应该专注于培养佛陀在学生身上寻找的两种品质：你的诚实和你的观察力。这些品质看似平凡，但可以发展到结出超凡脱俗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