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与吉祥

晚间讲法：坦尼沙罗尊者

2023年12月31日

听译：一意孤行

我们希望新年是欢乐、吉祥的。这就让我们去思考它们的原理，是什么将新年变得欢乐、吉祥的？欢乐是如何找到的？佛陀讲过如何把一天都变成快乐的原理，这也适用于一年。原理就是「你的行动是什么」——你明白你内心中正在发生着的是什么，你不去担心过去，也不忧心于未来，你非常重视当下的这一刻。你清楚什么升起了，而且你在做你的功课——这（后）一部份常常是被丢掉的。人们常常认为「智慧的洞见」就是简单地直观着事物升起，逝去，随它们升起，随它们逝去就好了。但佛陀知道，现象它不是自生自灭的，我们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当下」不是一盘煮好的菜，直接就送到了我们的面前。这道菜怎么做成的，我们也是变现者之一。它既是我们过去行为的结果，但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我们「当下」行动的结果，所以说，我们是有功课要做的。这就和「四圣谛」联结上了。而「四圣谛」和「幸福」相关。这里说的是，它们讲的内容都和「苦」有关，第一圣谛是「苦」本身，第二圣谛是讲「苦的原因」，第三圣谛是讲「苦的灭」，第四圣谛是讲「灭苦之道」。佛陀教这些「苦和压力」的法是有许多原因的。因为如果你不懂得「苦」，你是不会懂得什么是「快乐」的。除非你理解了「苦」并完成了你的功课，否则你是找不到「幸福」的。

这些真理，佛陀当年是费尽艰辛、走了许多弯路才领悟到的。他住在宫殿里，他发现，无论享受着的快乐多么精妙，都笼罩在老、病、死的阴影之下，都不会持久，之后它跑去哪儿了呢？他意识到，生命的幸福需要找到某种不会老、不会病、不会死的东西。要发现它，得往心里去找。所以他离开家，走入森林，找到一些老师，他们说他们教的是真正的快乐之道。基本上那些教法就是让自己躲藏在「无色界禅定」里面，他最终意识到这只是在逃避「苦」这个真正的问题。躲是躲不了的，它反而会把你拉回头。然后他就向另一个方向跑，他往痛苦的方向跑。印度人多少有点这样的思想：认为忍耐痛苦的时候，你是在净化你的内心，认为那会给自己带来幸福。其实你可能是在自杀。你明白，这样做的话你是不会烧掉你过去业力的。你得去理解事情。而理解只能经由修习「正定」才会开始萌发。

就像我们现在就在练习的。放下所有的「欲贪」的念头，换句话说，就是那种吸引力，它吸引着你去想那些感官快乐的念头，你怎么喜欢看这个东西的，怎么喜欢听这个声音的，…气味，味道，触觉，对任何人有恶意的心态，想伤害人的想法，不管是伤害自己还是他人。你把这些念头放到一边。只是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注意当下身体的本身。呼吸本身是你可以观察到的最「当下」的东西。试着（调整）呼吸，直到你感觉里面有种轻松舒适感，可能全身都会有这个感觉。佛陀所有的教法就是这些。觉知全身，（调整）呼吸，直到你对「喜」很敏感，对「乐」很敏感。「喜」和「乐」来自于你对躯干，一直到你的腿和手臂这些部位都很敏感。看看那些部位，你怎么呼吸它们才感觉良好。当你的呼吸有很好的感觉时，试着维持它，如果需要的话，就让呼吸长一点，或者短一点。然后允许这种舒适感流遍全身。所以，当你吸气的时候，你的全身都在吸气；当你呼气的时候，你的全身都在呼气。整个身体都伴随着好的感觉。佛教徒得需要这种「正定」的状态。正是通过这种「正定」，你开始理解事情了。

佛陀觉悟当晚，获得了三种知识。第一个知识是，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你不能通过死亡来给「苦」画上句号。因为死亡之后是「转世再生」，之后是更多的「再生」，或者说「再死」，然后是更多的「再生」，更多的「再死」。问题是，为何这个此生到来世的过程会有这种上下起伏的模式，他看到的就是，它不是一直清晰地往上走的进程，它可能先是上升，然后就下行，然后下行，更往下行，再次上升…他说，就像是往天上扔一根棍子，有时是棍子这一段着地，有时候是那一段着地，有时候是中间这段“啪”地摔在地上。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第二个知识——看到所有的生命死去又再生——他看到这个过程的轨迹其实是依循着他们的行为在走。尤其是他们的「动机」所塑造的行为，而这些「动机」又是由「见」塑造成型的。他看到「业」的运作原理很简单。当「行为」的动机善巧时，快乐的结果产生；「行为」的动机不善巧时，痛苦的结果产生。但是结果的形态非常复杂。因为他看到你当下所经验到的结果，其原因不仅来自过去的「业」，也来自你当下的「业」——你的念头，你呼吸的方式，你感知事物所用的概念（「想」），所有这些当下发生的事情。它们从过去攫取原料，象一个厨师从冰箱中拿出食材，洗好切好，最后煮成你可以吃得下的东西。你把那些源于过去的影响拿起来，将它们塑造成了当下的经验。所以，要看到，你现在所做的事，当下此刻，对「苦」的形成是有贡献的。你要看到「因」和「果」，所以修行不是去按照事物的本然来接纳一切，要懂得，所谓「事情的本然」其实正在被你现在的「行为」所改变着。要理解「因」和「果」，你得试着改变那些「因」，去看看什么会导致什么发生？哪些「因」导致好的「果」，哪些「因」导致坏的「果」发生。

这就是我们修「禅定」的原因。你不能只是坐在那里光看，什么东西升出来了，因为，我们要刻意地在内在创造出一种健康快乐的感觉出来。因为那会让我们看清楚：心是如何塑造当下经验的。当你对这个越来越敏感，看到那个当下发生的事实，那么其他时候，当你没能创造出康乐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创造痛苦。你可以看见那个“为什么”了。就像科学家一样，你改变原因，就会看到结果，你再次改变原因，将再次看到结果。你会明白，造成「苦」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所以，我们找到快乐的方式，不是通过避开「苦」，假装它们不存在。某些国家的传统是，新年来临的时候，完全不能提那些痛苦伤心的事情，担心整年带来厄运。但那不是佛教徒的态度。佛教徒的态度是直面它，理解它。你去看，你是在哪里执着事情的，是哪种执着的方式引生了「苦」。甚至执着的本身就是「苦」。你不去做实验，是看不到这些的。所以「禅修」是一种探索。去看你当下在做什么，以及当下行为的结果。

这就是为什么佛陀从未从「三法印」的角度来解释他的「开悟」，他解释的角度总是「四圣谛」，而「四圣谛」讲的全是「因果关系」。你在「因」上测试「苦」，发现「苦」的原因是「贪」（craving），所以你放开它。然后你就能理解那个关系了你能看清「苦」是什么了。正是通过理解「因」和「果」，我们才超越「苦」，去发现佛陀说的，不老，不病，不死的东西。他说的那个必须要找到的东西，他真的找到了。但不是通过躲避痛苦的方式找到的，也不是照它直冲过去。最好的方式是去理解它。

这让我们意识到，要想有一个欢乐的新年，我们得理解我们是如何制造痛苦的，我们是如何制造压力的。「Dukkha」这个巴厘文单词英文很难翻译，因为它代表的意思光谱很宽泛，包括从内心微细的压力到很强烈的痛苦。基本上它就是指给心制造了一种重压感。阿姜马哈布瓦说，心给挤压着的感觉。你从简单的事情开始，比如观察身体的疼痛，为什么身体的疼痛会造成精神上的痛苦呢？你一直执着不放的是什么？你往里面看进去，你发现你抓着身体不放手，你执着于「感受」不放手，你抓着你对这些事情的觉知，你抓住那个非常细微的「想」——也就是你围绕着你的疼痛，围绕着你的身体，围绕着你的心，给事物贴上的标签。这就是为什么，首先你要开始实验如何用其它呼吸的方式，用其它与自己对话的方式，用其它创造「想」的方式，来尽量减低这个疼痛。所以，你实验不同的呼吸方式，你问一下自己，你的脑海中升起的关于疼痛的图像是什么？你把它想成是在入侵你的身体？试试把它想成是和身体脱离开的，效果会怎样？你是把它想象成是一块固体？试试把它想成是一阵阵的，来来去去的，效果会怎样？当疼痛来的时候，它是朝着你过来呢，还是正在离开？哪种「想」更好？如果你发现你扭曲挣扎着想躲避疼痛，试试想象自己走进疼痛如何？但这首先要求你身体的某些部分的感觉是健康快乐的，所以你知道如果需要的话，你总有个可以回撤的地方。你也可以观想那个康乐感刺穿了那个疼痛，透过另一边去了，用这个方法去松开你在疼痛感周围制造出来的「苦」。当你走进那个疼痛之中，去找那个最疼痛的点在哪儿时，你发现它是游移变动的。你以为你锁定它了，但它又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就像玩水银珠子一样。现在大人们不再让孩子们玩这个了。过去，当水银迷宫玩具破了的时候，水银就跑出来，你可以玩那个水银。你发现它呆不住。你推推它，它却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疼痛感最尖刺的地方，最痛的地方也是一样。你一直在后面追，一直追，就发现它和你隔离开了。有时候它会不见，它跑到你的心深处，然后就消失了。有时候，它还在，但是和身体是隔离开的。因为你一直探究它，测试它，去实验各种各样不同的「想」，去实验各种各样不同的呼吸的方法，去实验各种各样不同的在自己内心谈论这个疼痛的方法。这样你就开始明白，你是做了什么动作才制造出了那个精神层面的「痛」的，而它是没必要出现在那儿的。我们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有肉体的疼痛，就一定存在精神层面的疼痛。佛陀教法宣布的一个重大消息就是——情况并非如此。是因为我们缺乏修行的技术，缺乏理解，所以才把这两样事情搅合成一团。但你可以把它们分隔开。你甚至发现就算在痛苦面前，感到幸福仍然是可能的。尽管身体可能有疼痛，心却可以很轻松自如。这令人意识到，佛陀是对的，「苦」的原因不是外边的事情——它们不是身体的疼痛，或者别人对你做的恶事——它来源于我们技术的缺乏。这导致我们受苦。这些紧随而来的「贪染」和「执着」，它们来自内在。这就是为何，当我们禅修的时候，我们不去外面去考察这个社会，考察这个世界，我们禅修的手段是往内去看，真正的问题在这里边，答案在这里边。正是通过理解——心是如何给我们制造痛苦的，因果关系的原理是如何实际运行的——我们才能超越它。超越了它，我们发现有一种不被任何事情干扰的快乐。它在时间和空间之外。那是我们要找的快乐。

所以，如果祈愿自己有一个真正欢乐的新年，要学会提醒我们，吉祥来自我们所做的行为。来自我们完成「四圣谛」相关的责任，完成这些责任需要我们去探索：此刻的当下发生着什么，我们正在做什么？你怎样能够改变你正在做的动作？学习「因」和「果」，看看如何停止制造「苦」？当你停下时，「苦」会从哪里来呢？外面发生的事情可能很糟，没人能够担保——去年，我们祝愿每个人有一个吉祥欢乐的新年，祈愿我们有个欢乐的新年，看看今年我们有的是什么？更多的战争，更多的不公平，各种可怕的事情在外面发生着。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每年都如此。佛陀时代，社会上也有许多可怕的事情。佛陀说，不是通过改变外面的事物，你才会找到快乐的。而是通过改变内在的事物，这才是快乐的来源。所以，探索内在，向内去探险，你要一直问这样的问题：（我）采取的「想」是什么？（我）采用的自我对话的方式是什么？（我）采用的呼吸方式是什么？去实验新的手段。去创造一个真正的「新」年。运用你的创新能力。阿姜放教禅修的时候，两个最最常用的词是：一，小心观察；二，运用你的创造力。尝试各种方法，如果不奏效，想办法找出一个新方法。这就是我们学习的途径，通过这种方式学习，我们会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真正让新年吉祥的东西。真的让新年欢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