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和动机

讲者：坦尼沙罗尊者

2023年10月31日

译者：一意孤行

在成道之夜，佛陀发现人们的生命轨迹，特别是他们的快乐和痛苦的经历，是受其「意图、动机」的动作（act of intention）和「注意力」的动作(act of attention)的影响。「意图、动机」驱动他们的行为，而这些「意图、动机」，反过来又受到他们「注意、关注」的事物“是什么”，所「注意、关注」的对象“是谁”的影响。「关注、注意」的事情是什么，这涉及到什么是「正见」和「邪见」（错误的观点）的问题。而「关注、注意」的对象是谁，这涉及到在形成他们的见解时，是否「关注、注意」过「圣者」的教导。

「注意和动机」的这组概念非常深刻地贯穿整个佛法教义。「注意力」的底层意思归结为，你不仅应该关注那些你认为是真实的事情，还应该关注哪些事情你认为是重要的，重要到你要去进行了解，重要到你要去对它们形成某种见解。这就是为什么佛陀将「注意力」描述为，你应该关注哪些问题，应该搁置哪些问题。他说，许多问题在消除痛苦方面是完全无用。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当你回答它们之后，有助于消除痛苦的问题上。

因此，他将恰当的「注意力」（如理作意）定义为关注两个问题。一个是你「身口意」的行为中什么是善巧的、什么是不善巧的。另一个是「四圣谛」。这两个问题是相连的，因为「四圣谛」将动作分为善巧和不善巧的原理，具体应用到「为什么会有痛苦」以及「如何消除痛苦」的问题之上。在这个背景下，不善巧行为等同于「第二圣谛」，即痛苦的原因（苦因）。善巧行为则等同于「第四圣谛」，即「道谛」。这就是「注意力」。然后你的「动机」就是要依据这些真理而行动。

「注意力和动机」的相互作用基本上定义了佛陀所说的「信念的力量」。「信念」定义了你相信谁，你相信什么，以及你根据这些「信念」所做成的事情。你相信正直诚信的人。你相信你的行为，如果足够善巧，能终结痛苦。

这其中包含许多寓意。你可以选择善巧行为，而不是不善巧行为，这意味着你有「选择的自由」。你可以看到自己行为的结果，这意味着你可以识别错误并从中学习。因此，你可以开始预见某一特定行为将导致的结果。因此，你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结果负责。

但最重要的是，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确实拥有这种「自由」。我们并不是光在这里接受这些原因，这些条件，看着它们自己演化，或者像有人曾经说的那样，仅仅是在见证“空虚的现象不断滚动”。在这些现象的滚动中，我们扮演着某个角色。我们把一些事情推向高峰，把一些事情推向低谷。所有这些都是你做的事情之一，都是根据你相信的人，你相信的事，以及你的信念告诉你应该关注什么内容，所做的事情。

这意味着，在注意听「圣者」所教导你的这些内容之后，你必须注意你的「行为」，看它们是否善巧。佛陀将这描述为一种「带判断的行为」。你掂量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你的「动机」就是要在所有情况下，根据你对事情的观察，放弃你断定为不善巧的任何事情，做你断定为善巧的事情。

这种「信念」发展成「八正道」中的两个与「智慧」相关的因素：「正见」和「正志」。「信」本质上是「世间正见」。圣道的「正见」关心的是「苦」是什么，「苦因」是什么，以及你能做些什么来「灭苦」。「正见」不仅是一些与「苦」相关的趣事儿的组合，它陈述的是，这是你应该关注的重大事件。

「正志」从世俗层面开始，将「正见」的洞察应用于你的「行为」。它包含三种「动机」：放弃「欲贪」（对感官享受的痴恋迷想）的动机，放弃恶意，希望他人受苦或希望他人“遭报应”的「动机」，以及放弃做出伤害性行为的「动机」。圣道的「正志」将这三种「动机」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专注于将心导向「初禅」，即「正定」的第一个阶段。

正是在这种方式下，这两个心理功能——「注意」和「动机」——在修行道路上相互配合，发挥着指导性的作用。之后，在以「正见」和「正志」中的「注意」和「动机」打下的基础之上，你再去发展其他的「道支」。

当然，这包括我们现在正在努力修的「正定」。它与「正志」的关联表明它确实是由「动机」构成的。你的「动机」是持续地专注于一个对象，并努力抵制所有将你从第一个「动机」拉走的其他「动机」。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你意识到这是通向「苦灭」的道路的一段，是作为修行之道的一部分来发展培养的。

重要的是要记住我们这里是走在一条路上。当「禅定」进行很好时，有时会有一种诱惑，想在路中间躺下来。待在这里感觉很好。内心一切都安定、平衡。你只想待在这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待在这里确实是好的，因为心需要休息。这就像在寒冷的夜晚躺在白天被太阳晒暖的柏油路上。

这肯定比躺在荆棘丛中好得多，荆棘丛指的是感官的快乐和痛苦。佛陀形容在感官世界中穿行如同一头被剥皮的牛站在藏有许多咬人的昆虫的灌木丛旁边。这些昆虫不断咬咬咬，啃啃啃牛的伤口。它们不停地飞来，飞来，飞来。这些感官接触，有些对心的影响很小，有些则对心影响巨大。但它们都在不断地咬咬咬。

阿姜放曾在一次禅修中描述了他的一个经历。回想起来，我认为他可能是在谈论他的「初果体验」。他说他从那次经验中出来后就意识到，只要一睁眼就有痛苦。一参与感官经验就有痛苦。这是「苦」的主要含义。有些人将其翻译为“不令人满意，没有满足性”，但这是一个非常令人不满意的翻译。你不会说“我有一个令人不满意的髋关节。”你会说“我的髋关节很痛。”重要的是你要意识到，与心当下可能经历到的相比，即使是最愉快的感官体验也是痛苦的。

正因为有「第三圣谛」，我们才有动力坚持走这条道路，一直一直不断重视佛陀告诉我们要注意的事情，并一直维护好我们要增上的「动机」。所以我们把它当作「正见」和「正志」的一部分来做这些工作。我们知道，对于「苦」和执着痛苦的责任是应该去透彻理解它；对于「苦因」——渴爱——的责任是要放弃它。所以为了履行我们的责任，我们开始以「无常、苦和非我」的三个特性来看待我们紧抓不放的事情，执着的事情、渴爱的事情。这是我们做出的选择。

这里，再次涉及到一个「动机」。佛陀说过，架构的事物确实是能提供它们的那种快乐的。色、声、香、味、触和念头（法）；色、受、想、行和识可以令人非常愉快。他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说，如果你聚焦于它们的快乐，只会引发更多的「爱染」（passion）。正是因为我们的「爱染」，我们不断卷入这些事物，渴求它们并执着于它们。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我们如何让自己受苦的方式：因为「爱染」。

所以我们应该认真对待他的教法。他是我们应该关注的人之一，理想情况下，他应该是最重要的那一位。我们专注于架构（行）的弊端，看到它们是无常的，也就是说，它们提供的快乐是不可靠的。因为它是不可靠的，所以是痛苦的。因为它是不可靠的和痛苦的，那问题就是，当你到处参与制造「我」，制造「我所」（我的所有物）时，这是否值得？在修行道路的某些阶段，对于某些事情来说，答案实际上是YES，因为我们需要用某一些「蕴」来铺这条路。所以你在那里坚守阵地。但对于其他会让你偏离道路的事物，你要学会说“不，我要专注于一个事实——它们是「无常、苦和非我」的，目的是导入对它们的「断爱感」（sense of dispassion)。”任何会让你偏离道路的事物——偏离你的戒律，偏离你的禅定，偏离训练你智慧的练习——你都必须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它，认为这真的不值得。要注意它的缺点。

最终，你达到一个可以回头去注意修行之道本身缺点的程度。你意识到，虽然路很好很暖和，可以躺下来，但最终它是不安全的，因为它也是由「色、受、想、行和识蕴」组成的。老、病、死可能会乘车碾过你。所以当你休息够了，你必须起来继续前进。

佛陀的比喻是我们在用筏子过河。当你还在河中间时，不要太急于放开筏子，否则你会淹死。等你到达彼岸后再放下。

但从此岸到彼岸的整个过程中，都是在培养发展「注意力」和「动机」。只有当你把它们培养到极致的境地后才放下这些活动。你做到了把「注意力」放到真正值得注意的事情上去。你根据自己的亲历亲见，以善巧的「动机」采取行动。你一直不不断这样做，往更高更精细的层次上走。

就像这样，这两个主题，「注意」和「动机」，在整个修行道路上都扮演着某个角色，只是随着你的进步，它们变得越来越微妙。你越来越仔细地「注意」你的「动机」，并且你有「动机」越来越精准地「注意」佛陀说你真正应该「注意」的事情。你的焦点越收越小，但不是以一种禁锢似的方式。相反，它越来越接近那个点，那个佛陀全部教导的核心。

这就是为什么佛陀说修行之道是由「认真」和「反思」所滋养的。你对自己承诺要认真去做。你的「动机」专注在要真地沿着这条道路走，然后你要思惟：你要「注意」结果是什么。然后，根据你所见，你再次微调你的「动机」。然后一次又一次重复。当你同时一起发展这两个品质时，它们会带你走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