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除以零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译者：一意孤行

2024年10月译

佛教修行的目标——「涅槃」——据说是完全「非因」（uncaused)的，而这其中就存在一个悖论。如果目标是「非因」的，那么修行之道——其本质就是「因果关系」的体现——又如何能带你走向这个目标呢？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弥兰陀经》是公元初左右成书的一组对话，其中记载了弥兰陀王向僧人「龙军」提问的一次对话，其中就明确提出了这个问题。「龙军」打了个比方。他说，修行之道没有制造出（cause）「涅槃」。它只是带你去到了那里，就像通往大山的道路没有形成这座山，它只是领着你到达这座山的所在之处。

「龙军」的回答虽然恰当，但并没有真正平息佛教传统中这些方面的问题。多年来，许多禅修宗派都说，「心行」只会阻碍人们到达「非因」(uncaused)和「非行」（unfabricated)的目的地。他们说，只有什么都不做，因此心中不架构任何东西，「非行」的东西才会闪耀呈现。

这种「见」基于对“现实乃架构而成”的一种非常简化版的理解，认为「因果关系」是「线性」的且完全是可「预测」的：X 导致了 Y，Y 导致了Z，依此类推，没有任何「果」反过来能够影响其「因」，也没有利用「因果关系」逃离「因果关系之网」的可能途径。然而，佛陀在觉醒过程中发现的众多事情之一就是「因果关系」不是线性的。当下的经验同时受到「当下行为」和「过去行为」的影响。「当下行为」同时塑造了现在和未来。过去和现在行为的结果不停地相互作用。因此，系统总是有空间容纳新的输入，这就为「自由意志」提供了空间。总是有空间容纳许多反馈回路，这些反馈回路使经验变得极其复杂，这在「混沌理论」中得到了引人入胜的描述。现实并不像一根简单的直线或圆圈。它更像是「奇异吸引子」或「曼德布洛特集」的奇异轨迹。

由于「混沌理论」与佛教对「因果关系」的解释有许多相似之处，因此探索这些相似之处应该是合理的，看看在如何阐明『一条由「因果链条」串起来的修行之路，却怎么能通往「非因」的目的地』这一问题上，「混沌理论」有何启发性。这并不是将佛教等同于「混沌理论」，也不是搞「伪科学」。这只是为了澄清佛陀教义中明显的冲突而去寻找比方。

而「非线性数学」的一项发现——「混沌理论」的基础——恰好为这个问题提供了启示。19 世纪，法国数学家「朱尔斯-亨利·庞加莱」发现，任何复杂的物理系统中都存在他称之为的「共振点」（resonance）。如果将支配系统的力描述为数学方程，「共振点」就是方程相交的点，而其中某项的分母为零。这当然会产生一个不能被定义的结果，这意味着如果系统内的某个对象滑入「共振点」，它将不再由决定这个系统的「因果关系网」所定义。它将被从中释放。

实际上，物体很少能击中「共振点」。描述「共振点」周围点的方程往往会使任何靠近「共振点」的物体反弹回去，除非该物体正好位于通往「共振点」正中心的路径上。不过，产生「共振」并不需要太多的复杂性——「庞加莱」在计算三体（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引力相互作用时发现了它们。系统越复杂，「共振点」的数量就越多，物体滑入其中的可能性就越大。难怪大尺度上的流星群和小尺度上的电子群，偶尔会滑入引力场或电场中的「共振点」，从而获得完全不可预测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流星有时会离开太阳系，以及为什么你的电脑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死机。这也是为什么有一天你的心跳会发生异常。

如果我们将这个类比应用到佛道中，我们所处的系统就是「轮回」，即「转世重生」的循环。它的「共振点」就是经文中所说的“无作”（non-fashioning），即通往「非因」「涅槃」的大门。「共振点」周围的阻力墙对应于「痛苦、压力」和「执着」。让自己被压力排斥或被执着反弹回去——无论这多么微细——就像一逼近「共振点」，就给转移到系统的另一边去一样。但如果直接专注去分析「压力」和「执着」，并解构其原因，就像走上一条不偏不倚的轨道，进入「共振点」，找到彻底、不被定义的「自由」。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但它却富有成效，因为它表明，为了超越「行」（架构）、超越「因果」，去积极主动地掌握「心行」（内心架构）和「因果关系」的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合逻辑之处。同时，它也给出了一个暗示：为什么一条完全的「无为之道」（a path  of inaction）不会通往「非行」（非架构）之境。如果你只是在「因果系统」中静止不动的坐着，你将永远无法逼近真正的「无作」（non-fashioning）所在的「共振点」。你将继续在轮回中漂浮。但如果你瞄准「压力「和「执着」，并努力将它们拆解，你将能突破到当下此刻在心中被除以零的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