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纯洁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译者：一意孤行

与我的老师「阿姜放」开始相处的几周时间里，我开始意识到他有「他心通」。虽然他从不炫耀，但我逐渐感觉到他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能预料将来发生的事情。我渐渐好奇：他还知道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因为某天晚上，他温和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知道，”他说，“我们修行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心的纯洁」。其他一切都只是游戏。”

这句话——心的纯洁——让我非常好奇。它在我的内心深处回荡着。虽然我对基督教非常失望，但我仍然珍视「克尔凯郭尔」的名言：心的纯洁就是只想成就一件事情（Putiry of heart is to will one thing）。虽然我不同意「克尔凯郭尔」所说的那“一件事情”是什么，但我同意「心地纯洁」是人生最重要的财富。而此时此刻，阿姜放提供了一个机会，他在教我如何培养它。这就是我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去世的原因之一。

他对「心地纯洁」的基本定义有够简单：它是一种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幸福。但找到这样的幸福是很难的，因为普通的幸福需要我们先吃饱喝足。正如《问沙弥文》中的第一个问题所说：“「一」是什么？一切众生依食而住。”佛陀就是这样向年轻人介绍「因果关系」的：因果关系主要讲的不是镜子之间互相反射光线，或珠宝之光交相辉映那样温文尔雅之事。而是「吃东西」。我们的身体需要物质食物来保持健康。我们的心需要愉快的感官接触、动机和意识本身作为食物才能正常运作。如果你想证明「万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并不总是值得庆祝的事情，稍稍思考一下世界上的众生如何彼此在身体和情感上以对方为食就好了。「相互依存」就是「相互吞食」。正如我的第二位老师「阿姜苏瓦特」曾经说过的：“如果哪位神仙有这种神通，让我一个人吃饱了，世界上其他每个人的肚子也会跟着饱，我就给这位神仙磕大头。”但「吃东西」可没这回事。

通常情况下，即使是心地善良的人可能也不觉得「吃」这件事情会有什么伤害。但其实我们被「吃」这件事情推逼得太厉害了，所以我们把自己的眼睛盖起来，不去看它对我们有何更大的冲击。出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在这之后，我们的第一个乐趣就是「吃」。我们（婴儿的时候）是闭着眼睛进食的，而大多数人整个一生当中都对「吃」的冲击是闭眼不看的。

但是，当你去到一个安静、隐逸之处，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时，你就会开始明白，光是想让身心吃得好就是多么天大的一件事。一方面，你看到仅仅是自己要吃饱的需求就会给别人带来的痛苦。另一方面，你看到更令人沮丧的问题是：当你觉得你的身心没有吃饱时，你内心会升起什么样的情绪。你会意识到，只要你的身体或精神食物来源不可靠，（这个）「你」也是靠不住的。你会明白为什么即使是个好人有时也会走到谋杀、欺骗、通奸或偷窃的那一步。带着这个身体出生意味着我们生来就有一大堆需求，这些需求推逼着我们，有时会淹没我们的心。

幸运的是，我们人类有潜力通过学会弱化对视觉、听觉、嗅觉等垃圾食品的贪爱（passion），转而寻找内心的美食，让我们的饮食习惯变得文明。当我们学会欣赏慷慨、自尊、同情和信任带来的快乐时，我们会发现这比只给自己捞好处的快乐更令人满足。我们意识到我们的幸福不能与他人的幸福无关。我们可以互相赠予我们的财产、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爱、我们的「自我」，不把它看作是一种损失，而是某种共同的收获。

不幸的是，这些心灵品质是受条件限制的，因为它们依赖于一张由信仰和情感组成的脆弱之网——对正义和人性基本善良的信仰、信任和爱这些情感。当这张网络破裂时——这太容易不过了——人心就会变得邪恶。我们在离婚、破碎的家庭和整个社会中都可以看到这一点。当我们的食物来源——我们精神和物质生活安稳的基础——的安全受到威胁时，心中较善良的品质就会消失。相信彼此之间应该和气相处的人突然会寻求报复。那些支持非暴力的人会突然呼吁战争。那些通过制造分裂来统治的人——通过嘲弄慈悲、审慎和我们共同的人性——找到了愿意追随他们丛林法则议程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仅仅基于信仰或情感的慈悲心不足以保证我们的行为——以及为什么训练心灵去获得「无条件的幸福」并不是一件自私自利的事情。如果你认为同情心和信任有价值，这是当务之急，因为只有「无条件的幸福」才能保证你行为的纯洁。它是不可改变的，不受空间和时间的影响。没有人可以威胁它的食物来源，因为它不需要给养。当你哪怕只是瞥见了这种幸福，你对善良的信念就会变得不可撼动。这样，其他人才可以完全信任你，你也可以真正地信任自己。你什么都不缺。

心的纯洁就是要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