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1日，晚上

简介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一意孤行

晚上好，欢迎参加我们的静修活动。很高兴能和大家在这里相聚，希望这次静修对你们有所帮助。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这次静修的主题是「欲望」。但实际上，这个名称起得有问题。「欲望」并非一个铁板一块的概念。我们有很多「欲望」，在这次静修中，我们将探讨许多种「欲望」，而不仅仅是一种。

你或许听说过佛陀说一切「欲望」都是不好的，但他从未这样说过。他说的是，「欲望」是我们所有经验的基础。用他的话说，“一切现象皆扎根于「欲望」”。正如我们将在静修中发现的那样，每一刻都由「欲望」构成，这些「欲望」或善巧或不善巧地把各种经验组合起来。我们并非只是被动地接受来自外界的感官印象。每一刻，我们都从「欲望」出发，去寻找着什么，所有进入我们感官的事物都会通过我们的「欲望」进行筛选。

因为我们拥有如此之多的「欲望」，而每一种「欲望」都像一支指向特定方向的小箭头——向上或向下，向左或向右——我们常常发现，这些「欲望」彼此冲突，把我们内心撕裂。然而，佛陀发现，我们可以让自己的「欲望」变得更加协调一致，而且实际上存在着一些非常善巧的「欲望」，它们可以带领我们走向痛苦的终结。

所以问题不在于要封存或消除我们的「欲望」，也不是说只要学会与它们和平共处就好了。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哪些「欲望」是善巧的，哪些是不善巧的，并赋予「善巧之欲」更多的能量和力量，使它们变得更加善巧，同时给「不善巧之欲」断供。

要处理我们纷繁杂乱的「欲望」，佛陀建议，应该找到那个世间最高等的「欲望」——也就是将痛苦熄灭——让它执掌帅印。然后，我们再让其他所有的「欲望」都听令，唯其马首是瞻。

我们对这种至高无上的「渴望」其实并不陌生。它就隐含在我们所有其他「欲望」的底层。每一种「欲望」都以某种形式的幸福为指归。问题在于，关于什么是幸福，以及如何获得幸福这些问题，每一种「欲望」所习得的理念都不一样，而且其中某些观念可能是非常离谱的。

所以，我们基本上需要学会如何训练自己的「欲望」。

这种训练首先要注意的是，我们所理解的幸福往往对我们信誓旦旦承诺的结果是来的快去得也快，长远的问题则很少去考虑。正如佛陀所说，智慧的发端在于开始对长远的问题进行思考，并提出这样的设问：“什么事，当我做了，将会带来长远的福祉和快乐？”这是智慧之问，是因为它让你意识到，

第一，你的幸福取决于你的行为；

第二，长远的幸福是可能的；

• 第三，长期幸福比短期的幸福更好。

这听起来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是废话。一位英国译者曾翻译过《法句经》中的一首偈颂，这首偈颂正是阐述了这一点：“若见长乐源于舍弃短乐，智者便选择长乐而非短乐。”这位译者加了一条脚注，说：“这可能不是这首偈颂的意思。它太简单了。”没错，它的确很简单，但问题是，我们当中有多少人真正践行了这一原则？我们绝大多数常常只追求短暂的快乐，然后说：“长远的幸福自己会来的。”

因此，这次静修的目的是教你一些智慧，让你能够将「欲望」排序，远虑者优先。

我们不考虑长远利益的原因之一是，我们的社会希望我们关注的是短期利益。这样他们就能卖给我们更多商品。你见过多少广告承诺过“长远的幸福”？相反，广告的重点放在你购买他们的产品后就能获得的即刻满足。此风于人类社会盛行久矣，但佛陀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不屈服于社会的压力。

人们通常的反应是：“长远的幸福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如专注于短暂的快乐。”但佛陀却下定决心始终将目标锁定于长远的幸福，看看自己能取得多大的成功。他宁可放弃任何阻碍他追求长远幸福的事物。他尝试了许多不同的方法，最终找到了一条通往完全的幸福、彻底消除痛苦的道路。而这，只要是个人类就有可能做到。他之所以能找到，并非因为他是天赋异禀的神祇。实际上，他只是将我们每个人都具备的潜在品质——例如「决心」、「热忱」和「不放逸」——发挥到了极致。他说，正是这三种品质引领他走向觉悟。

因此，这条道路起始于你要将终结痛苦的愿望摆在最优先的位置上，而且它也提示你如何去实现这一目标。换句话说，它给你提供了一套价值观——即痛苦的终结是可能的，而且是非常值得的——并告诉你到达这一目标所需的步骤和技巧。

接受这些价值观并遵循这些步骤，意味着你必须放弃一些旧有的、敝帚自珍的习惯。所以，佛陀的教义不单单只是信息传递。当经文描述他如何教导他人时，使用了四个动词：教（teach）、敦（urge）、激（rouse)、励（encourage）——其中一个部分是信息，三个部分是鼓励。我在翻译森林大师们的教法时发现，他们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少量的信息，大量的激励性教诲。

优先考虑「熄灭痛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必须梳理自己的各种「欲望」，看看哪些与止息痛苦的目标合辙，哪些不合。这听起来或许有些过于理性，但实际上，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类似的抉择。正如我说过的，佛陀认为每个当下都扎根于「欲望」。由于我们的「欲望」指向不同，我们得不断地判断，哪些值得付出努力，哪些不值得。我们常常带着情绪，下意识地就做出判断。佛陀只是要求我们要更有意识地去进行判断，并给我们的判断代入更多一点的智慧和更广一些的视角。

他建议分几个阶段进行训练，来给我们的「欲望」排序。在每个阶段，你都会发现，所有需要培养的「欲望」都是尊贵而可敬的，比如：渴望去培养诸如「分别智慧」、真实、美德、舍弃、慈无量心和宁静这些品质。正如佛陀所说，这条道路起点是令人赞叹的，过程是令人赞叹的，终点也是令人赞叹的。所以，即便你不想走到终点，这也是一条值得走的路。

这一点我们会在静修期间反复强调。你或许会觉得彻底摆脱痛苦对你来说还很遥远，但请记住，你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带来更大的幸福和安宁。我并不要求你们在静修结束时全都能开悟，但你们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每一步都值得付出努力。

然而，你也要记住，有些「欲望」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可能有所裨益，而在另一个阶段则可能成为障碍。换句话说，在某些阶段，你必须专注于培养某些品特质，而在之后的阶段，你又不得不放弃这些特质。因此，你必须进行策略性地思考。事实上，整条道路本身就是一种策略。这是一条架构之路，通往的是一个无需架构的目标——一条由「欲望」提供滋养的道路，最终抵达的是一个令人无比满足的目标，结果它终结了你对任何其他「欲望」的需要。

「没有欲望」的状态是无法克隆的。换句话说，你不能说：“好吧，我接受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不希望它有任何改变，这样痛苦就了结了。”这样做行不通。佛陀并非要求你假装你没有「欲望」。他带来的是一种如此令人满足的状态，当你证得它时，你将不再需要「欲望」。你或许听说过：这条道路被称为“觉悟之路”，在这条路上，当你理解了的时候，你要去模仿某个觉悟者的品质。但真正的道路并非靠模仿或伪装。它需要诚实和真诚，真正了解自己，看清你的「欲望」究竟有多深。事实上，你会惊讶地发现，「欲望」是多么深细地推动着你心中所有的一切活动。

所以，真正的道路是要承认自己有「欲望」，并学习如何策略性地利用它们。

我在这里所说的可能与你之前听过的大相径庭，比如说，在修行道路上我们甚至不能有任何「欲望」，我们得让道路自然展开，想要改变事物本来的样子才是痛苦的根源。的确，佛陀说过有三种「渴爱」会带来痛苦。但是，如果你想学习佛陀的教诲，就必须认真聆听他的话语，并仔细观察他的言行。虽然佛陀说这三种「渴爱」会带来痛苦，但他同时也说过，有些「欲望」本身就是修行道路的一部分。例如，想要培养善巧的品质，想要舍弃不善巧的品质，就是「正精进」的一部分。

至于佛陀的行为，他并非终其一生都只是被动地接纳一切。如果他只是逆来顺受，他就会一直待在王宫里。他意识到，若想获得真正的幸福，就必须改变自己的行为和举止。找到那种幸福之后，他并没有止步于给自己带来的改变，他还改变了世界。证悟之后，他并没有只是坐在菩提树下。他花了45年的时间徒步走遍印度北部，寻找任何能够从他的教法中受益的人，并努力以各种方式阐释教义，直到他们愿意付诸实践。

不仅如此，他还想创立一个能够世代相传的宗教。例如，看看他为僧尼制定的戒律。你必须阅读这些戒律的起源故事，才清楚他当时要处理多少问题：从不愿擦屁股的婆罗门，到试图杀掉某个僧人的尼众，事无巨细，林林总总。这样的戒律成千上万条。你能想象自己要把时间花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吗？他努力传授佛法，希望人们能够开悟，而女尼们却拿着石头试图砸毁僧侣的茅屋。而僧人呢，有些甚至向尼姑暴露身体。

他说他要将这个宗教代代相传。没有坚定的决心，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佛陀无论言行都体现了这样一个原则：有些「欲望」，即使是非常强烈的「欲望」，是属于善巧这一类的。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如何策略性地运用「欲望」，从而获得最佳的结果。

这种利用「欲望」来克服「欲望」的策略在经典中有很多体现。我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的画面是试图从奶牛身上挤奶。有些人试图扭牛角来挤奶。他们扭啊扭，却挤不出奶。他们更加用力地扭，仍然挤不出奶。有些人会说：“咱们别再扭牛角了吧。”然后他们就坐在那里，断了挤奶的想法，只是保持观察着这头牛，从中找到满足感。的确，对牛的观察确实让你停止骚扰它了，你这边也轻松得多了。但是，观察牛并不能让你得到就在牛身体内的牛奶。你只需要挤对地方。所以，问题不在于『你不要去努力』和『不要有渴望』，而在于你是否能将你的努力和渴望集中在正确的地方。

第二个例子出自舍利弗尊者与一群僧人的对话，他们即将动身前往某个从未传过佛法的地方。他问他们：“如果那里的智者问你们：‘佛陀教导了什么？’你们打算如何回答？”他们回答说：“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聆听您的教诲。”他回答说，他首先会说：“我们的老师教导如何降伏「欲望」和「激情」（passion）。”然后，他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降伏「欲望」和「激情」是一件好事。在解释的过程中，他实际上是在解释为什么有人会想要这样做。他是在向僧人们示范，如何激发听众学习佛法的「欲望」。

所以，即便我们试图达到「欲望」的尽头，我们也是凭借着「欲望」才走到那儿的。毕竟，这条路是你必须走的，而要走这条路，你必须想要去做。它不是森林里自己冒出来的蘑菇。

这次静修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要掌握「正定」的技巧，这是修行道路上的重要因素之一。这需要培养起一种「欲望」，即想要让自己的心进入并保持这种「定境」。我们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处于修行的良好状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心处于一个能够清晰观察自己的良好状态。修行之路的进展取决于你观察自身动作的能力，看清哪些方法有效，哪些无效，能不能够保持着那个要终结痛苦根源的方向。这需要保持「正知」（警觉）、「正念」和「专注」，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强烈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是有用场的，它能够让你不至于过于饥渴地去追求眼前的享乐。这些都是「禅定」做对的时候所引发的一些特质。

本次静修的安排如下：白天大部分时间进行冥想，晚上的讲座主题是「善巧的欲望」，早上的讲座主题是禅修。下午会安排问答环节。我们会提供纸条，你可以写下你的问题并放入碗中。我无法保证能够回答所有问题——上次静修时，碗里的纸条一大堆——但我们会尽力回答所有与本次静修主题相关的问题。

所以，今晚与其让你的大脑塞满更多的信息，不如我们先静坐一会儿，专注于呼吸。这样能让你进入最佳状态，从这次静修中最大地获益。

（禅修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