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源头
What It All Comes From
2025年3月18日
讲者:坦尼沙罗尊者
译者:一意孤行
西方哲学中的大部分问题,佛陀倾向于将它们放在一边:我是谁?一切从何而来?有某种仁慈的心智在掌管一切吗?有某种邪恶的心智在掌管一切吗?
佛陀说,这一切轮转流浪的起点是不可思议的。它不仅是「不可知的」,更是「想都无法想象的」。他也说过,『没有谁在主宰一切』。所以我们不能把我们的痛苦归咎于那个主宰宇宙的人。
问题在于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及事情为何会变成如此。佛陀让你洞察当下这一刻:此刻你正在做什么?他说一切根源于「欲望」。我们所有的动作都是从『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这种「欲望」』中生发出来的。而那种「欲望」的性质在于说,它真的希望我们的「行动」是能够有结果的:那是我们想要的某种(重要)的东西。
事实表明,它们确实会带来结果的。问题在于,这些结果之中有些是我们「不想要的」。我们看到某种想要的东西,然后在那个东西所在的世界中寻找,然后我们想在那个世界中扮演起某个角色,以便得到它:这整个架构(construct)被称为“有”(再形成、becoming)。
它建立在「欲望」的性质(nature)之上。「欲望」总是在朝着什么地方运动。当你洞穿当下此刻时,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静止不动的。它在运动,朝着某个目标运动。一个问题是,你能否实现那个目标。另一个问题是,它会让你快乐吗?那都是「欲望」的一部分。你想要找到快乐。
但有时,我们想要的东西与其他事情是连带的。「我们想要的东西」所存在的「世界」是一个和其他事物连带在一起的「世界」。这需要巨大的洞见才能看到其中的联系,才能看清全局的画面。
阿姜·查的比喻是一条蛇。你看那条蛇的尾巴,看起来抓住它没什么危险。它没有危险的地方吧。但它连着嘴巴,而嘴巴有牙齿。所以,如果你拉那条尾巴,你就会被咬。过一阵子,你开始明白尾巴是如何与嘴巴连接的。你就会避开它。
但这些联系往往更加微妙,更难察觉得多。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一直瞄准着那些最终给我们带来麻烦的事物。那就是我们一直在干的事情,不停地流浪啊,流浪——就像我们刚才念诵的那样,当着「渴爱」(craving)的奴隶。
这一教诲出自一部经,经文是一位年轻僧人与一位国王的对话。国王问他为何出家,因为国王认为大多数人出家都是因为家庭问题: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健康,失去了钱财。基本上就是穷困潦倒。或者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是人生失败者。
但这位年轻的僧人家境富裕,父母健在,他身体也健康。他为什么要出家?这位僧人讲述了一系列佛法的概要,他说是从佛陀那里学来的。
它们开头这样说道:世界被席卷而去。你瞄准的所有那些东西都只是不停地离去、离去、离去。
它不持久,无法提供居所,无人掌管。
你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当你死去时,你必须抛下一切,继续前行。
但就算那样,我们仍旧是「渴爱」(craving)的奴隶。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东西了。我们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更好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不断回到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上来,希望这里修修,那里补补,让它变得好一点。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正如佛陀在觉醒之夜所见,有些非常高的天堂,那里的众生在那儿生活的时间很长很长。不止一「劫」,有时甚至长达四十「劫」。那可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生命的目标。他们既定的目标是,要按照能够带来幸福的准则行事,但结果却是,他们过去善行的果报逐渐消磨殆尽,他们因为「自满」而堕落。
所以,要找到「出离之道」需要巨大的决心。我们不能将这种困境的责任推诿给任何人。作为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agent),其性质(nature)的一部分就是:想要什么东西,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然后看到你行动的结果。
佛陀基本上将这项「组合」——「欲望」与『对「欲望之结果」的「敏感度」』——转化为一条「道路」。正如他所说,「佛法」由「全身心的投入」(commitment)和「认真反思」(reflection)所滋养。你全身心投入这条行动之道,你不断对它认真反思。一遍又一遍。你严肃对待自己这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的角色」。你努力保持尽可能的诚实,愿意付出一切必要的努力,以达到真正的幸福。
这就是我们许许多多人功亏一篑之处。我们付出一定的努力,要么没有结果就打退堂鼓了,要么确实有了些收获,然后我们就裹足不前了。
就像『梵天』一样,他们安于他们的现状。佛陀曾试图教导他们,但有时也无法说通他们。他们就想安于现状。但当然,这意味着他们终将堕落。
只有当你真正承担起作为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的责任时,你才能真正地摆脱困境。我们承担起这个角色,我们已经开始承担起来,并认真地对待它。我们为什么一开头就要承担它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只要把它当作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的一部分就行了。就得这样做。你必须学会越来越有意识地知道:你在运用你的「行动主体」做什么事情。没必要抱怨这一点。抱怨你的旧习惯就好。
有时候,「轮回」真的就像是一种「恶搞」。你拼命拼命地努力,想要达到某个更高的境界——高到成为天神、成为「梵天」。然后你就在那里悠哉游哉,一切都很轻松舒服。你变得懒散了。一旦你开始懒散,你就掉头堕落。你掉下来,跌得很疼。面对这份痛苦,你是如何反应的,将至关重要。
佛陀在一段经文中以一种有趣的方式讨论了「缘起」。大多数情况下,「缘起」结尾都以「苦」而告终。但有一种情况,当你陷入「痛苦」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信」。坚信一定有解脱的办法。基于这种「信念」,你开始以善巧的方式行事。结果便是「喜」。基于「喜」,便产生了「定」。「定」带来「分别智慧」。而「分别智慧」又反过来带来「解脱」。
所以,你必须对自己的「痛苦」有适当的反应,那就是你要相信有一条出路——并且你作为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可以成功地循这条路走下去。
我们从「上座部佛教」中经常谈论的两种主要情绪中就能看出这一点:一种是“惊悚”(samvega ),另一种是“净信”(pasada)。“惊悚”指的是你有种强烈的感觉,生命在不断地回头,回头,回头,这简直就是毫无意义,无意义到它所带来的「痛苦」大到吓人的程度。“净信”指的是你自信一定有一条出路。
正如我所说,通过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有意识的行动主体」,佛陀找到了出路。正是在这条路上,他发现了『我们的行为会产生结果』的原理,这始于两个非常简单的原则,但它们可能会变得复杂。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如此「无明」的原因,什么与什么是有关联的,什么才是我们行为真正的结果。有些我们的行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产生结果。等你收获果实时,你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否播过种子。其他情况则来得太迅速,快到很难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情与当时当处发生的事情有任何关联。
当这种组合出现时,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因为当某些事情出现时,你不知道:它是源于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还是源于你过去做过的事情?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你得让心真正静下来,才能看清这些事情。首先,你认为佛陀是如何发现这些事情的呢?他没有任何经文可读和讨论呵。他只有他自己的心,以及观察他的行为、观察其所基于的「欲望」的能力。他培养了极佳的「正念」和「正知」(alertness,警觉),因此能够看到其他人从未见过的相互关系:因和果之间的联系。
他首先理解了「长期的因」,换句话说,你做了某件事,然后它会导致来世的果报。但然后他发现,即使这也不像很多人教的那么简单。并非简单地把这一生所有的善行加起来,减去所有的恶行,然后就得到那个结果了。他说,这与你死亡那一刻的心态有很大关系。死亡那一刻的心态可能会抵消很多善业——或者不是真的抵消,而是将其推迟很长一段时间。不良的心态会推迟一些善业。良好的心态也会推迟一些恶业。
这让他反思到,有些事情会产生即刻的影响,它们与你过去的行为无关。这让他看到了「自由」的可能性。否则,如果一切都取决于你过去的行为,那么一切都将完全注定。但在这里,我们有选择空间。
他开始往当下的选择空间看进去。这引领他获得了第三个「明」(knowledge),最终导向了真正的「觉醒」。
所以,当你内心真正平静,并坚定决心寻找出路时,你就能亲眼看到这些。想想佛陀的「觉醒之夜」。他获得了许多的知识(明),在他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心满意足了。过去有人证得过『关于自己前世的知识』(宿命通)。他们证得了『生命死后如何转世重生的知识』(天眼通)。他们就此止步,觉得够了。
但佛陀意识到这仍然没有解决「痛苦」的问题。
于是,他运用从前两种「明」中得到的知识,来思考当下的「苦」是什么?「苦」的原因是什么?是否存在一条通往「苦灭」的修行之道?他发现,确实存在。
这源于他的决心、专注、极致的诚实,以及为了「解脱」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烈意愿。所以说:强烈的「欲望」,强烈的「觉知」——那些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的品质,就被乘以了它的n次方。而这,正是让你「解脱」的关键。
当你解脱出来时,你就不再需要成为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了。成为一个「有意识的行动主体」,我们之所以扮演这个角色,是因为我们有种「匮乏感」。当没有「匮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放下这个角色了。
对很多人来说,我们更执着于我们自己的「自我认同」(identity),而非那种「将会获得某种圆满完整幸福」的「理念」。但当你记得你的「自我认同感」来自于那种「匮乏感」,并由「匮乏感」维系时,你可能会转变态度。或许,一种跳出时空的、有意识的幸福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佛陀说是的,一切圣弟子也都说是的。就看你自己是否愿意去试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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